破尾（二） (第1/2页)

    没有凝明，禹夏是吃不下也睡不着的。

    禹夏因为从小众星拱月，十分刁钻任性，目无尊长。除了淑平会喝斥他之外，所有人把他当做宝贝，不敢打也不敢骂。

    但是凝明不会。

    凝明只是把他当做一位普通的少主，本分地侍奉他，从不刻意奉承。

    他作为精明的奴仆，本来应该看人脸色行事，但或许是禹夏和他年纪相仿，加上小孩子那种小小的攀比心理，凝明总是不自觉地思想一个问题：同样是七八岁的年纪，为什麽他可以受到所有人的关照，而自己不可以。

    他曾记得，很小的时候因为肚子饿，到厨房偷吃了一只林檎，被厨房的老管事抽了二十几鞭子，疼得他三天三夜没有睡着。

    而禹夏，他摔坏的东西可多了，什麽琉璃碗、碧玉镜，都是极为值钱的物什，换成钱能买一屋子的林檎果，但是没有人责駡过他一句。

    同样是孩子，他生气大家哄着他，他开心大家陪着他，做对事有人夸，连做错事也有人夸，主仆尊卑，判之若云泥，即便凝明早熟，但多少还有些不服气。

    所以凝明陪他读书，老先生不怎麽教他，但他读得比禹夏更认真，禹夏能读的书，他就能背，禹夏能背的书，他就会写。

    禹夏一日习一个字，他就习十个，禹夏一日写十遍，他就写一百遍。

    但是，他很聪明，即便他要学习，也不给禹夏知道，作为一个奴仆，他知道不能在少主面前逞强，若是禹夏真的讨厌他，他便再也没有机会陪他读书了。

    所以他只是暗暗地跟禹夏较劲，并偷偷感受那一种比别人优秀的快意。

    因为一个机缘巧合，他开始陪着禹夏睡觉了。

    以前，哄禹夏睡觉是一门技术活。

    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想尽办法和他玩耍，只有玩到禹夏心满意足，他才肯爬到床上去。可是禹夏的精力比别人好太多了，四五个人与他弹球作戏，玩到自己都身心俱疲，禹夏也没有一丝累的意思。

    “少主您自己一个人玩会儿吧，奴才们都要去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陪他玩的福致、禄生几个人，实在是困得不行，磕头就要讨饶想走。

    “不玩了！无聊！都滚出去。”

    禹夏没有尽兴，气扑扑地赶人，几个仆人便得赦一般，额手称庆，赶紧哈欠连天地叩头出去。

    禹夏忌黑，所以他不喜欢熄灯，但是屋内长明，明日掌灯的嬷嬷告诉他母亲，就要被母亲责打，禹夏谁都不怕，就怕淑平。

    眼见目下无人，他也只能胆战心惊地吹熄了床前灯火，躺在床上借着月色看着帷帐的华美的纹饰与绚烂的颜色。

    月光尚且在窗外，禹夏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爬起来往屋子外走去。

    为了防止有人暗害禹夏，禹夏所居之处，隐蔽得十分深邃，七绕八拐才能走到庭院。

    才到芳华庭，院中芳草萋萋，月影如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麽。

    禹夏悄悄走近一看，竟然是凝明，拿着一根小小树枝，用先生教过的执笔法，在沙土上，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习字。

    他虽年纪小，但写的字却如同书上印的那样工整端丽，全然不似自己写的歪七扭八。

    不知为什麽，禹夏头一次心里生出一种崇敬之情。

    “这是个什麽字呀。”

    禹夏不禁一问，却没有让凝明的手停下来，他只是很淡然地边写边说：“这是朋友之朋，《开明诗韵》中说，朋既远来，乐且耽乎，意思就是朋友从远方而来，心里就会很快乐。”

    禹夏被凝明的学问给吓住了，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伴读奴仆，竟然知道得这样多。

    凝明写完手头这个字才转头深深一拜道：“少主。”

    “诶，凝明。”月光泼在凝明的脸上，映出一阵圆润的光色，他的发丝似乎也染上的星辰的柔明，令禹夏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什麽好。

    “怎麽了？”

    “呃……凝明，”禹夏眨了两眨眼睛，方才开口道，“你说有朋友会快乐，那你有朋友吗？”

    这个问题难倒了凝明，要问他在府上有没有朋友，他也说不上来，其实什麽是朋友，他也从来不知道，不过若说没有，在众星捧月的禹夏面前多少有些丢脸，凝明想了片刻，便说：“当然有了。”

    “哦？是谁呀？阿徭麽？”

    阿徭是比禹夏年长两岁的一个家生孩子，她母亲是管厨房的梅娘，平时就她有时会来找凝明说话，但凝明自觉与她并不熟悉，因为凝明是异族，虽然得到老爷夫人的看重，但阿徭日後是不能嫁给凝明的，所以梅娘不让阿徭太和凝明亲近。

    “不是。”凝明笑笑，“你想见他麽？”

    “想啊！”禹夏反正闲得没事做，凝明便一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我带你去瞧瞧。

    第一次被凝明抓住手，禹夏还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身份尊贵，他的手，没有几个人碰过，但不知为什麽，凝明拉着他的手，他也丝毫未有抗拒，甚至还有些高兴。

    朋友，禹夏其实才真的没有朋友。

    因为怕巡夜的掌灯嬷嬷发觉，二人蹑手蹑脚，才凑近了凝明住的房间，禹夏从来没有来过下人住的地方。

    越往里面走，越觉一股酸臭之气，禹夏不禁捏住了鼻子，掐住嗓子问道：“凝明，这里好臭！”

    凝明一笑，指了指地上，禹夏定睛一看，竟然是因为夏日天热，屋里人多，负责煮饭的圆伯开了房门，伸出两只长满老茧的大脚，吹走廊里的穿堂风呢。

    二人相视，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圆伯听到了，“呕”一嗓子，把二人顿时吓得不敢动一动。

    未料他只是翻了个身，继续鼾声如雷。

    两个人又笑了好一阵，凝明才拉过禹夏，走到廊中最深处一间小屋，凝明移开房门，把禹夏拉了进来。

    轻轻点了一丝幽灯，光只能及於方寸之间，借着这一点的微亮，禹夏也能看出凝明的房间十分简陋，到处是奇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