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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咚咚,咚咚,咚咚 (第1/1页)
仇方堂寝室内—— 仇方堂和陆野在他的床上盘腿对坐着。这个点儿其他人都没回来,狭小的寝室难得的空荡荡,只有朝南的窗子透进屋内的阳光寂寞地洒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从曹坤鹏那里一回来仇方堂就带着陆野去了小白楼。他必须跟陆野好好谈谈,有些事情再不跟这狗崽子讲清楚,他们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野,我们谈谈,行吗?”仇方堂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你觉得今天这样合适吗?记不记得我带你回来之前说过什么,嗯?” 陆野低着头不看他,一言不发。 仇方堂一巴掌糊他脑袋上,压着火抓着他毛绒绒的脑袋晃“说话!你不是狗,不准装傻!” 陆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仇方堂立刻指着他的眼睛严肃道“对,就是这个眼神。” “以后不准用这个眼神看我。”仇方堂瞪着他,直视着陆野眼里的愤怒和不满,“跟看猎物一样,你把我当什么?嗯?” “你骗我的。”陆野不甘心地辩驳“你先骗我的。” “谁骗你了?”仇方堂觉得莫名其妙“从基地开始你就这句话,我怎么骗你了我?” “你…你说带我走,却说,说不认识我!”陆野气得更结巴了,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你为,为什么说不认识我?很丢人吗,认识我很丢人?” “那是环境所迫好吗!”仇方堂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挠头。“你要我怎么办?跟他们说我有个朋友在附近可以帮忙吗?你知道这样我们会死得多惨吗?” 他有点着急地解释道“我只有说不认识你才能带你进来啊!你以为回乾是什么好地方,流浪儿童收养所?这里很危险的,连我都不确定自己能活多久。你以为保下你很容易吗?” 陆野被他这一通狂轰滥炸的中国话弄得有点懵。他努力地想跟上仇方堂说了什么,脑子却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现在能活着坐在这里,能蛮不讲理地跟我发脾气,是因为我费尽心思把带你进来你才有这个机会,明白吗?”他一想起自己刚才跟曹坤鹏周旋的情景就心惊胆战的,后怕的余悸涌上心头拦都拦不住。他忽然委屈起来,咬着嘴唇防止自己在陆野面前哭出来。 仇方堂偏过脑袋直视着陆野。他的眼睛很大,像那种稀有的鬼仙红眼黑曜石,在强光下能折射出绚烂的彩虹光,里面的所有情绪都会被放大。 仇方堂着急起来的眼睛是水汪汪的,陆野被他这么注视着,左胸口忽然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意。他的左手控制不住地摸上仇方堂的脸颊,简直跟被下蛊了似的开口道“我…我错了,你别,别哭…别哭啊……” 陆野说完愣了一下,对自己刚才失控的状态感觉很陌生。他飞快地把手撤下去,“我听你,听你的就是了。” “这是最后一次。你不能这样了,知道吗?”仇方堂松了口气,丝毫没有意识到陆野的异常。他双手捧起陆野脏兮兮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以后跟着坤哥好好学,你学得好,我们才能活。” “我没有那个机会了,”仇方堂指着胸口自嘲道“你今天也看到了吧,我连出个拳都比划不明白,手出去了脚就跟不上,最基本的东西都没办法练,更别说打架了。” “但你不一样,陆野。”仇方堂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希望,甚至有点艳羡“曹坤鹏说有天赋的人不多,你只要听他的好好练,总有一天能出头的。” “我不盼你别的什么,到时候别忘了我就行。今天这一遭我帮你挡了,日后你保我条活路,有事儿我替你扛着,好吗?” 陆野点了点头。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仇方堂说了什么,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想一口答应下来。 陆野当然没有意识到,他对仇方堂的感情类似于某种雏鸟情结的依恋。仇方堂并不清楚,陆野的情况不只是不能正常跟人沟通这么简单。这个孩子的生理年龄虽然已经七八岁大,但心智在长久的流浪中被生存的重压扭曲了,呈现出一种严重的“偏科”。 丛林法则的生存需求让他的发育方向变得功利而实用。肢体的过分敏锐发达让他在打架格斗方面有超出一般人的天分,而在孩子本应发展迅速的情感体验方面又格外麻木,以至于他的性认识状态在口唇期停滞不前,对人类的一般情感都很难理解共情。 而此时此刻,陆野忽然伸手抱住了仇方堂。他对这个动作并不熟悉,所以双手环在他身上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僵硬。仇方堂被他的滑稽样儿逗乐了,逐渐从刚才的紧张中回过神来。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物种啊,陆野。”仇方堂被他硬邦邦的骨头硌着,有些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陆野却把他抱得更紧,好像要把人融进自己的身体一样。 “嘶——好疼啊,”仇方堂被他精瘦的胳膊勒得生疼,投降似的拍拍他的背“你这是安慰我还是虐待我啊,松开。” 陆野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仇方堂忍俊不禁地锤他一拳“好好的寝室不睡,非要跟着我。跟着我有什么好的,一起挤单人床你就开心了是吧。”曹坤鹏虽然没有罚陆野,但也不能纵容他这么胡闹。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只能一起睡在仇方堂的单人床上。 陆野没吱声,倒在仇方堂的腿上装死。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害的仇方堂跟他一起受牵连。但他不后悔。他简单的大脑告诉他不能离开这个人。所以他只是枕在仇方堂的腿上,像一条犯了错在主人面前卖惨的哈士奇,收起了他尖锐的爪牙。 这是他头一次感觉到平静。在一个老旧的破宿舍里,被硬梆梆的床板硌着,脑袋下面是仇方堂瘦得没多少rou的硬骨头,不算舒适,抬起头却能看见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 陆野第一次觉得,他随时准备着要打在别人身上的拳头,可以短暂地放开,试着去摸摸仇方堂的脸、脑袋、和他总是皱着的眉心。 “仇方堂。”陆野突然出声道。 仇方堂歪头“干嘛?” “谢谢你。”他难得不结巴地说完一句话,尽管只有三个字。 “你少惹事就好。”仇方堂撒气似的揉乱他的头发,像撸一只真正的小狗一样。“这样我们还能多活几年。” “活着…很好吗。”陆野的眼神被掩盖在一头乱发下,蒙在一团云雾中。“我…好像感觉不到。” “怎么会,”仇方堂伸手把腕子贴在他的耳朵上,“听得到吗?” “什么?”陆野看着他的脸发懵,眼神空空。 “我的心跳。听得到吗?”仇方堂把手腕向上折着,缓慢地在他的耳朵上移动着,寻找那个能让他听见的位置。 仇方堂把手移到某处时,陆野忽然出声“等等,”他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了焦点。“……别动。” 咚咚,咚咚,咚咚…… 仇方堂的心跳从左胸的心脏沿着血管一路向下传到陆野的耳中。非常微弱的波动。让陆野想起两条街外净慈寺里的木鱼声。他曾在腊八施粥时进去讨过粥喝。他光着脚,一位年长的僧人看见送了他一双僧鞋。他接过来穿上时,听见有和尚在庙里敲木鱼。 他记得那些僧人的目光,平静慈悲。 当时他站在正殿的佛前,面前是一众跪在蒲团上叩拜的僧人。他就那么远远地站着,不跪,不知道他们的眼里到底是什么。 而此刻躺在仇方堂的腿上,他听到了净慈寺的木鱼声随着心跳勃勃的跳动响起,在耳边逐渐重合,最终化成了只有他听得懂的佛念。 “……听到了吗?”仇方堂小声地开口问道。 “……”陆野点点头,望向窗外。 日落西沉,霞光满天,红色的云海一直翻涌到很远很远的天边。火红的云彩倒映在陆野的眼中,照不透,眸里更深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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