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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何云毅前夜失眠，到凌晨五点还清醒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时，他不敢再躺床上干熬，凉水洗把脸就出门坐地铁去上班。他的房子和公司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要骑车倒地铁再骑车，地铁还要换乘一次。乌压压的上班族把他推进地铁车厢，座位就别提了，连站脚的地都稀缺。他费劲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安放两只皮鞋，握紧了吊环。人挤人，挤得空气都变黏稠，他不好说自己的肺是不是在充当空气净化器，总之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前胸后背都和别人实打实贴着，空调开得极低，他的汗依然哗哗下淌。被上下车的人群冲撞了几回，何云毅勉强守住自己的位置，一条胳膊从手肘麻到肩膀头。

    待他历遍险阻总算迈进办公室，小林和李恩阳都已经对着电脑坐着了，何云毅搭话：“来得挺早啊。”那俩人都没吭声。何云毅挥出的手臂尴尬地留在半空，他察觉气氛不对：“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小林一颗脑袋依然埋在电脑前，没听到似的，倒是李恩阳拿着水杯起身，走过来拽着他径直走向茶水间。

    何云毅一头雾水，李恩阳把茶水间的玻璃门一合，特务接头似地揽住他的肩膀，侧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什么。何云毅没听清，让他稍微大点声，李恩阳却凑得更近，用更小的声音说：“别烦小林，小老板被带走了。”何云毅被他的呼吸喷得一激灵，但更可怕的是李恩阳的话。“带走”对他们有特殊意指，何云毅联想小林反常的表现，一下就知道李恩阳没开玩笑。他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恩阳却突然没了刚才的热络劲儿，弯腰接水，语气带点不耐烦：“看群消息吧。”何云毅不想把工作里的人际带到生活中，部门十几个人有一个没有领导在的私聊小群，他偶尔冒个泡，但其实把群设为免打扰了。听李恩阳这么一说，何云毅赶快掏出手机，果然，群里昨晚已经吵炸锅了，他手指快速上翻，却一直没见到他想见的，他越翻越急，字都看不清了，也顾不上计较李恩阳突变的态度，直接问他：“还是因为我那事吗？”他上个月做事出了纰漏，小老板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在上面追责时替他背了锅，只说怪自己没二次核查。有同事恰好听到小老板的自我检讨，据说上头的人听完只阴阳怪气地说：不然能是什么。

    不然能是什么？李恩阳把这句话生咽回去，何云毅是关系户，入职以来小错不断，总给别人惹麻烦，大家面上和乐，其实多少有点不待见他，但这时见他顶着深重的乌眼圈，愧疚又着急，戳心窝的话也不好说了。李恩阳语带怜悯：“嗯，十有八九了。”何云毅马上就懂了他的意思，一张脸迅速烧起来，心里突突跳，他还存了点希望，问：“确定是被带到那儿去了吗？”李恩阳慢腾腾地拧上杯盖，也不说话，只瞥了他一眼，像是怪他说傻话。何云毅跟在他屁股后没休止，半是自我安慰半是追问：“真是带那儿去，也不见得就得被……”李恩阳突然回身，厉色止住他的话头，原来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半敞的门里传来小林的哭声，和着一阵一阵的哆嗦，像快冻死的人。

    小林虽然年龄不大但已经工作很久，为人开朗又洒脱，共事几个月，何云毅从来没见他挂一点脸，别说哭成这样。他犹豫着往后退，不知道身为罪魁祸首，他是不是该暂时躲开小林，别给他添堵。这头小林却哭着哭着抬起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何云毅避不过那视线，只好硬着头皮地走进办公室，站在小林对面。

    “云毅哥，你救救他。”何云毅怎么也没想到小林已经哭缺氧了，张口就是句最没用最昏头的话。他还没想好推拒的说辞，李恩阳就替他道：“他也没办法。”小林不看李恩阳，只巴巴地看何云毅，眼泪又咕噜涌出来也顾不上擦：“怎么会没办法…你爸爸不是很厉害吗？”何云毅知道公司里有无数个关于他来头的谣言，无一例外，全是说他靠爹的，当然这也是事实，只是这背后又有些弯弯绕，他却不方便直说。何云毅拉了把椅子坐到他的对面，手肘撑在膝盖上，递出纸巾，实话说：“我爸爸他，也没那么厉害。”这就是拒绝了，小林眼里的希望熄下去，转而又腾腾烧起来，他语气还算柔和，说出的话却刺耳无比：“别骗人了，不厉害你的工作哪来的？不厉害小老板凭什么替你抵罪啊？”

    何云毅低下头，不敢看这么刻薄失态的小林。他犹豫半天，还是说了句废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替我。”随着他尾音落下，小林的脸已经扭曲了，他笃信何云毅就是不想帮忙，也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能有人这么无耻，他去拎何云毅的领子，边推搡他边用话砸他，恨不得活活砸死他：“你说什么屁话呢。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纯粹是他自己犯贱吗？你说什么呢！你自己犯了错要把他害死吗？你就一点办法就不想，慢慢悠悠来上班，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样，全是你的错，你犯蠢，他凭什么牺牲自己救你啊！”何云毅被他的爆发吓到了，有心替自己分辨几句，却想不出半个字眼。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李恩阳此时迈到他俩中间，一把搂住小林，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说：“别这样。”小林头顶着他的肚子，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到何云毅在哪，也看不到希望在哪，从昨晚得知小老板被带走的消息到现在，他几乎把前半辈子缺失的泪都流干了，没办法，他们都说没半点办法，小林的手泄气地在空中胡乱抓。

    【二】

    李恩阳安抚着小林，冲他摆手，何云毅悄无声息地离开办公室，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猫着。他把脸埋在手臂中，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从何而生的绝对意志降临海棠世界的二十年来，他们的家园已经彻底沦为rou色的焦土。祸乱之初，只是和睦的情侣突然开发出新式玩法，闹出的流血事件成为街头巷尾的桃色流言，再接着，各种SM俱乐部悄然壮大，新吸纳的会员遍布各个年龄层和职业层，随着近四分之一的市民沾染SM的癖好，俱乐部从地下转移至地上，公然挂起了招牌。对日渐古怪的社会风气感到忧心忡忡的人们组织游行，向市政厅拼命投诉，希望政府能施行更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