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1/1页)

    上车的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不算高，胳膊和裸露的小腿都纤细得像是芦苇秸秆，但是肤色在夜色之下居然白得像是在发光，潘知时醉得深，以为是一只月亮掉进了车里。

    周部长笑呵呵地唤自己大儿子，小礼，怎么不叫人？

    周礼抬起头，一双清透的黑色眼睛泛着水光，眼尾微微下垂，像是小狗的眼睛，视线扫过潘知时的脸，脸上露出一丝胆怯，小声叫了声叔叔。

    潘知时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神经因这一句脆生生的叫声狠狠颤动了一下，有人说宇宙就是上帝拨动的一根弦，这时他只觉得这个孩子是他的上帝，他的脑袋里的弦被拨动了，嘀咕隆咚地响起一阵莫名的欢喜乐，一时间仿佛舒爽到不能自已。

    他也笑了一下，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头发，和颜悦色道：叫哥哥就行了。

    周部长在前面也附和着笑了几声，夸赞他年少有为。

    潘知时乘着醉意，像个邻家大哥哥似的揽着周礼，同他攀谈。

    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潘知时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周礼的皮肤和头发都是软和的，靠在他怀里礼貌又羞怯地说话时叫他好不快活。

    只可惜有些事终究是碰不得的，法律上的高压线他怎么也不敢去碰。

    他那天只能念念不舍地和周家父子分开，以为这段邂逅只能沉淀作记忆里的遗憾，却没想到几年后又叫他遇见了有求于他的周礼，令他更加确信了这份缘分宛如天定。

    潘知时回过神来，办公室在二层，他从窗口上望下去，穿着工作服的人三两结伴地从厂子里走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刘鸣轩走进来，粗声叫：“厂长。”

    “连门也不会敲的吗？”潘知时仍旧看着窗外，嘴里慢悠悠地问，“知道为啥叫你过来不？”

    刘鸣轩沉默了一阵，开口：“是因为周礼的事？”

    潘知时冷笑：“看你也算厂里老人了，不想拂了你的面子，没在人面前说教你，你倒好，对我安插过去的人动手动脚，真是好大的一张脸！是觉得我的安排有问题，觉得我这个厂长做的不好了？”

    刘鸣轩脸色大变：“厂长……我哪里担得起这么大一顶帽子。”

    “知道你性格直，但这也不是你做事不管不顾的理由。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大可以下了工再好好和我理论，而不是直接上手打人。你这样的作为，是要起个怎么样的头？是要让厂里人都觉得资历老一点就能横行跋扈是不？你这样干让我以后怎么管得起你们！”潘知时转过头来，拔高声调盯着刘鸣轩道。

    刘鸣轩满脸难堪，后退一步，再抬起头来时脸上不甘的神色早已消了下去，低声下气地道起了歉：“这事我办的不妥，但是我妹她……”

    “刘娟娟自己犯了错，我才把她调到二厂的，这事和周礼没关系，你不要再迁怒无辜人了。”潘知时抬了抬手，语气和缓了些许，“你让她好好干，我也不是那种眼底容不下一点细沙的人，看到她做得好了，我自然会把人调回来的。”

    “……好。”刘鸣轩沉闷地应了一声。

    潘知时又看向窗外，这时厂里下工的人基本上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轮晚班的人不算多，偶尔几个从大门口进来，只可惜没有那个他期望看到的身影。

    他揉了揉眉心，又道：“等周礼病假过了回来上班，你去给人陪个罪。”

    周礼在家这几天，林富才和王秀妹又大吵了一架。

    这对母子彼此看不对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吵架，无非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升到钱的问题。

    王秀妹骂林富才不争气，好工作找不到，上了个三班倒，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天在家里倒头就是睡，和一堆废材一样瘫在床上，什么家务事也不帮着看，儿子也不管，要说赚了钱也就罢了，他那狗屁不如的工作赚的还没她在河边垦的几块地上种的菜卖的钱多。

    林富才被骂得上了火气，偏偏又没什么文化，只会吐些粗鄙的字眼，和老娘骂架竟都占不了上风，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心一横，骂王秀妹是个煞星命，克死了老公又克疯女儿，又说自己事事不顺也是她克的，仗着嗓门大，吼得要让整栋楼都听见一样。

    王秀妹听到他说这几句话，顿时满脸菜色，狠掐了几把自己人中才缓过气来，一指门外，冲林富才歇斯底里地大叫，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林富才摔门出去后，好几天都没有再回来，也不知道是睡在什么地方。王秀妹吼完之后坐在沙发上，抹着眼泪，呆坐在沙发上，到了中午门口传来林俊文的开门声，才猛地一惊，蹒跚着走到厨房，正遇上周礼端菜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脸色古怪，嗓子还哑着，尖着嗓音道：“不是你两个吃白饭的在这的话……”

    周礼内心五味杂陈，没说什么，只是把菜和碗筷端到了桌上。

    这天晚上，周信拿着期中考试的试卷回来了。

    他两窝在侧卧角落里，周信把试卷几张背朝上叠在一起，让周礼一张一张抽奖似的抽出来看成绩。

    “一百一十九？”周礼第一张抽出来的就是数学试卷，对着这个数字横看竖看，满脸不可思议，“你比哥哥当年考得可高多了。”

    周信有些翘起了尾巴，他满脸谦虚地自夸：“这一分还是不该扣的，我粗心大意，少写了个单位，不然拿个满分回来指定更好看。”

    “已经很给哥长脸了。”周礼也笑了笑，“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周信一愣，抓住周礼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看着周礼掌心和指腹上的细小伤疤和茧子，心头微酸，方才的喜悦淡下去，闷闷道：“我能有什么想要的……”

    周礼呼吸一滞，心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轻叹一口气。

    “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吗？”周礼抽回手，故作轻松，“比如下次生日，哥陪你一起过？”

    周信一呆，双颊迅速染上兴奋的红色，刚才那点情绪瞬间抛之脑后，结结巴巴道：“真的吗？哥不，不忙吗？”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周礼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