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1/1页)

    私立医院地下停车场，车程一个半小时。

    雷克萨斯LS，副驾驶后座上，万恣煕板板正正的坐着，倒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哥——”

    “……我在。”

    万恣煕西双手拽紧胸前的安全带，顿然萌生的勇气使他想要赌一把，猛吸一口气，目光坚毅地向驾驶位大喊道：

    “阿失，我——”

    与此同时，柏诠失收回注目，漠然道：

    “老家，枫庭苑的柿子熟了。”

    他刻意掠过后视镜里出那人失望的神情，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定然，又继续道：

    “待事情一切尘埃落定，去看秋景柿叶，斜风奏铃，聆听叮铛回悠，涤瑕荡秽，好不好？”

    万恣煕眼一闭，往窗靠，敛去嘴边嘲意，声线拉长，阴阳怪气地说：

    “柏—先—生，你眼光放太长远了……”

    “放长线钓大鱼。”柏诠失眼神凛然，淡定道：“我要的是一网打尽，无后顾之忧！”

    ……

    踏进医院起，万恣煕感觉他不再是自己。

    柏诠失在旁全程陪同，本该由一件件小事汇聚起来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这人自下车起，握好的手就不曾松开。

    周边医生护士宛若盲人，或是习以为常，谨遵自己本职工作，从不多嘴饶舌盘敲侧击。

    一系列检查下来，用时两个半多点。

    医生谈及孕育这事起，万恣煕的状态过度紧绷、心悸、冒汗、抖缩……

    他听得到不规律的心跳频率，感受得到俨然打湿衣服的汗水，尤其是耳边嗡嗡响，脑袋游神晃荡，使人置身于天翻地覆的旋转，间接性产生眩晕与呕吐感，左眼忽然滴下的泪水被柏诠失抬手间轻柔地擦去。

    刹那间，万恣煕感觉到万籁俱静，世间是如此的静谧自由，仿佛那股声音让有心人特别屏蔽，耳朵暖乎乎的。

    仰面一看，侧立身前的柏诠失唇齿喃动，无声的说：“万先生，我们不要怕。”

    “别怕，弟弟在呢！”

    猛然鼻尖一酸。

    万恣煕读懂了这句话。

    热泪盈眶冲淡了随影随形的恐惧，消浅了他对医院的排斥，还有对前方这个人的厌恶。

    经过医疗器械的详细检查，发现万恣煕因清宫出现宫腔粘连，膝关节磨损严重，有过多处骨折截取病例，营养不良等难消化情况。

    医生：患者4颗虎牙全被拔除，身体上的纹身洗不掉，只能……免疫力下降严重，尤其贫血，厌食，中度抑郁，断骨处没能及时治疗有错移，特别是骨质疏松……一到中老年，每逢雨季骨缝钻裂生疼，胜在年轻还好。

    柏诠失：……

    医生：小柏先生，万般皆在病人由己自固封念，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够好了。

    柏诠失：医生，你不知道，哥哥他原本可以更好，活得更加自由！

    柏诠失掩去嘴边苦涩，睫毛落下的阴影晦暗不明，一秒内，他笑着回应检孕室内，隔着玻璃下意识寻他人的万恣煕：

    “哥！我在。”

    万恣煕会心一笑，收回目光。

    无声拖印在玻璃上的雾面字迹，不余一瞬的时间，被柏诠失抹得干净。

    ……

    VIP单人独户病房。

    清静宜人的花香，芳草碧绿西山流水，聆听着黄鹂啼鸣，柏诠失一进门熟能生巧的对客厅进行大规模消毒，一些钝角边缘都有细心的包裹好，还收起了尖锐物品。

    卧室内，浴室门由内打开的瞬间蒸腾热气一股脑蓄势而出，着一身普通男装睡衣，从飘逸云势般的雾气中走出——万恣煕！

    他容貌清丽隽秀，给人一种邻家哥哥的即视感，不染祸媚艳俗的气质干净清爽，这点不需洗涤也从不恶坠。

    哪怕沾上情事依旧青涩可人，因体质原因比常人会敏感许多，衣裳裁剪完好显露在外的肤体白净，导致不长体毛的现见困惑摆在明面上。

    人体表面，或多或少会出现体毛。

    不说绝对。

    万恣煕这种状况好似被人恶意抑制，甚至有过剃处部位等惩罚阶段。

    万姿煕捏住发尖的手忽然垂直坠落，毛巾盖在脑袋上，高昂一声：“柏先生——”他脚步沉甸甸的给人一种蒙重感，眼前簇拥的黑影重重，胸闷体乏的往病床边挪去。

    恰在这刻，有了回应：“我在。”

    柏诠失的脚步声停在房门口。

    他听得出来。

    对于每一夜来到床前，怦然响起的脚步声，却不有所动作的人；每一夜站在房门口截然而止，滞留半宿又匆匆来过的那人；不是那些人，通通不是。

    万恣煕一一能感觉到某人那荒唐，笨拙，痴傻，不言而表，潜藏之深的温柔他全部都能听得出来。

    “柏诠失，你过来，陪陪我。”他轻声地说道，双手撑着床沿坐上病床，等待着。

    “……”

    房门前是一片突兀的沉默，卧室内是保持住浅浅地安静，彼此相互映照。

    骤然，万恣煕喊道：“我害怕！”

    他的第一声，让柏诠失心里发紧，脚踩独舟横梁般，却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然后他的这一句话“我害怕啊，阿失……”彻底使柏诠失抛开了所有理智，不敢想象在遭遇那种事情的时期，他是那样猛烈求救过，唤过阿失这个小名，且迸发出无穷的求生欲，可是，没有用！完全没有用啊！！！

    回馈给万恣煕的是每一轮的摧残，无止境的索取揉捻，这样的呼喊只会成为禽兽间格外的情趣，一众你我皆知之间的蔑视。

    他得到的只有无尽绝望，连一丝希望都未曾燃起过，他哪怕看到过，也只是隔着挡风遮雨的玻璃，探看下方悬浮危顶的万丈深渊。

    “所以你——”破格入室的声音响起，是那样震耳欲聋般的哀求：“你不要怕我！”

    “小煕可以怕柏先生，但，请不要怕弟弟好不好！？”曾几何时，自己也像面前这人一样哭求过，哀鸣过，可连一分同情都没博得过，简直跟跳梁小丑似的。

    万恣煕卑微屈膝到骨子里，应激到刻入反射神经，被剥夺掉一个人的基本自尊，唯有讨好才能活，讨好讨好讨好讨好讨好！他当时满脑子里只剩下“讨好”两字。

    “阿失很怕的，求你。”柏诠失跪伏在万姿熙腿前，声音暗哑，他不是以学长的身份，不是以曾经校友身份，而是以一个过去未来得及籍贯落户的“弟弟”一则身份。

    “笨蛋——！”万恣煕勇从他来，咬牙切齿地狠狠道，“柏诠失是个大笨蛋！”

    只见他轻微点头，应声：“嗯。”

    接下来万恣煕全程说，柏诠失句句有所回应。

    “你是骗子。”“我是。”

    “讨厌的家伙！”“不可否认，我确实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嘴巴能硬，心肠还硬的恶人。”“没错……”只对伤害过你的人。

    “坏弟弟——”“这个不是。”柏诠失脱离应和肯定，郑重自若道：“对于你言之论，其余，一生我可以皆是——可唯独，这个，不是！也不能……”百般不是滋味的话语，却使得万姿煕的脊背弯了下来，他把头埋在柏诠失的肩头，喃喃道：“笨蛋的哑巴弟弟……”

    “我能唤你吗？”柏诠失轻不可闻地问，腾于他背后的双手无措还带颤的搭落在床沿，再遏制心中彷徨，声线紧绷道：“可以吗？”

    “不可以。”万恣煕抹去嘴角的泪水，冷酷地道：“你要把我丢在这儿，你准备逃走，像当初那样一去不回……”

    “……”

    “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好的。”

    一时之间，他们给彼此……仿若留下了最终的话语，竟有种此生不复相见的别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