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 (第1/1页)

    直播结束后洗了个澡，周小楼终于忍不住，他挪到窗子前，偷偷摸摸亮出一只眼睛，黏在张池家门口，来回看，恨不得把眼珠子丢到窗户缝门缝边滚一圈，看得清清楚楚才好。

    很不幸，张池这回门窗都关得很紧，连窗帘都拉得严实，什么也看不到。

    周小楼已经快受不了了，相比起愧以难对的躲避，一天看不见张池，周小楼就枯萎一天。他决定不论如何，都要和张池摆弄清楚，于是做好了功课，写下了一张欠条，签好名摁了手指印，打算去找张池，正面谈一谈。

    叮——

    就在这时，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哥，在家吗？我去找你。”

    三秒后，周小楼如梦初醒，迅速脱下家居服，回了句“你别上来，我下去”，换上一身黑，扣上帽子往外走。

    张池吹着不成调的口哨，绕着屋子晃悠，在准备出门前拣拣衣服和毯子，车钥匙潇洒地绕着手指头转圈儿。

    他抓了抓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今天心情不错，虽然蒋霆催他回去参加老爷子生日会的电话破坏了睡眠和心情，但之后F的直播却让他舒缓许多。

    虽然结尾有点烦人。

    想到这，张池“啧”了声，又把自己的头发抓乱。

    哐啷啷——

    张池正想着还需要带个什么，却被门外嘈杂的响声打断思路，站在原地想半天也想不来。

    又不是斗兽场，怎么天天有人哐里哐啷的，真是！

    张池握着钥匙打开家门，猝不及防和一张生面孔对上了眼，那生面孔正躺在周小楼上次躺过的塑料瓶堆里，塑料瓶子四下散落，有个冰红茶塑料罐顺着滚到张池脚下。

    “哥……”

    倒地上那男的正对着接近他的男人作惊恐求饶状，张池定睛一看，全身黑，不就是那小子。周小楼这小子，这下不是被揍得惨兮兮的一方，反而是挥拳头的那个了。

    张池看不见周小楼的表情，只看到他想冲上去把人抓起来再揍一顿，张池也没想太多，几步上前把周小楼从背后抱住，一抱却吃了惊，这小子看起来瘦，但劲儿是实在大，张池差点儿没抱住，两个人往前一踉跄。

    张池听见周小楼在自己怀中发出怒极的沉重呼吸声，他用了十足的劲把人扣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掌心贴在周小楼脸上：“周小楼，冷静。”

    倒在地上的男的迅速爬起，他的半边脸已经又青又肿，张池知道周小楼这力气，再揍几拳下去得把人揍出问题来，他庆幸自己上前拦着了。

    那男的叫周小楼哥，长着和周小楼挺像的鼻子嘴巴，只是那双眼睛就差了许多。

    张池抿着嘴，从这个角度低头，可以看见周小楼皱成一团的眉毛和气得发红的鼻尖，他的眼里有愤怒，无奈，失望，惊恐，他的身躯随着沉重的呼吸在张池怀里像第二个小心脏一样收缩，带动起张池的心脏一起收缩。

    看着这么猛烈而鲜活的周小楼，张池不动声色地卸开了一点儿距离，喉结上下滚了滚。

    怀里小心脏一样跳动的周小楼深深叹了口气，跳动的心脏逐渐变得平稳起来。周小楼低着头，许久安定了心情，才抬肘把张池贴在颊侧安抚他的手扒拉了下来。

    “周影贤，事情是你做的，你必须负责到底。”

    周影贤哭泣：“哥，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弄钱……”

    周小楼蓦地抬头，正想说什么，却发现周影贤说着这话时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看着身后的人。

    周小楼错了一步，冷冷挡住周影贤的视线，周影贤挂着几颗泪珠的眼才回转到他哥身上。

    周小楼闭上眼，从前发生过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里重映——周影贤上初一的时候就往家里带女朋友，被妈发现之后抄起衣架打了一顿，老实了一阵子，结果没过几个月，就被周小楼撞见周影贤又往家里带人。不过这回，不用周影贤跳出来威胁他辱骂他不准告诉妈，他自己也害怕了。

    因为周影贤带回来的是个男孩。

    那个时候周小楼上高二，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是可以的，原来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男生可以和男生交往。原来自己不是变态。

    看着眼神在张池身上飘忽不定的周影贤，一股不明的情绪持续地往上冲，周小楼刚平复的怒意又开始拧成一股迅猛的气流往太阳xue突进。周小楼感觉快要被这个亲弟弟气死了。

    “周影贤你到底有没有脸皮！搞大女人的肚子还要我给你负责？！你早干嘛去了！打胎费住院费精神赔偿，她哪条跟你提错了？！家里的债我一分没让你还，你有手有脚，就不能学会为你做的事情负责？”

    “哥！！”周影贤也不顾他哥会不会打他，急急上前打断，“你别说了！”

    周小楼看见他弟的目光慌乱地扫在张池身上。他冷笑一声：“怎么，这个时候你还在乎形象？”

    这时天上响起一声惊雷，天说变就变，大雨在分秒之间瓢泼而下，雾白色的尖利雨锋像刀面一样劈落下来，把人间洒得一片茫然。

    周影贤躁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对着周小楼发起脾气：“那你不要管我好了！你别管我！是，我是做错了事，但你这样当哥对得起妈走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吗！你对得起谁啊你！”

    随着雨而来的是大风，风很快把雨刮到楼道之中，周影贤被冷雨一惊，突然推开周小楼，羞愤不已地往楼下疯跑。

    张池接了一把周小楼，让这个看起来明显受伤而殚精竭力的哥哥不足以被推倒。

    周小楼闭了闭眼，睁开，轻轻挣脱了张池扶在肩膀两侧的手。他几步上前，趴在墙边，勾着头，静恸地看着从四方形的空地这角跑到那角的周影贤。

    周影贤不学无术，无利不往，把他当ATM，在父母的默许下从小侮辱他不男不女。周影贤是周家的正统血脉，周小楼是周家的怪胎。

    但周影贤是周小楼的亲弟弟。

    同样的血脉流通于血管之中，周小楼任凭那血白色的雨洒在脸上，很快，他的衣领和前襟都湿透了。

    他抠紧了水泥墙，白蒙蒙的雨雾中连骂骂咧咧收被子的女人也回家去了，只剩一片朦胧。

    “……”张池看着他，“喂。”

    没得到回答，张池转头就想走，却又被什么绊住了脚似的，叹口气，转回身来。

    他看着周小楼潮湿的肩胛骨，像要长出甚么翅膀从这里湿淋淋地扑落下去。他只好说：“周小楼，去我家吗？”

    周小楼动了，他回头，刘海甩出一道小水线，被雨淋过的眼睫变得温润苦情。

    有那么一瞬间，张池忘了动作，忘了言语。

    突然的雨持续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片刻，张池添了句：“去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