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all万花)_三七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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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七 (第2/2页)



    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做过一段时间真正的乞丐,地上滚过的东西都能往嘴里放,很长时间吃顿饱饭都是很大的奢望。他流浪到君山,跟着老乞丐生活,直到被丐帮的弟子带回去。如今他什么都不缺,也成了一个百姓口中的大侠,但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让他觉得满足。

    明明以前只是一口热饭就能被填满,再后来要美酒,要美人,还想要更多。

    他紧紧盯着谢承的后颈,乌黑的长发和领口处的一点缝隙,能看到牛乳似的一点皮肤,随着低头的动作露出来的红色吻痕。

    那是他留下的。

    在大街上也能生出躁动,他呼出一口浊气,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手指被硌了一下,是那颗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珍珠。络子被溢出的酒水打湿,珍珠随着他磕磕碰碰风吹日晒,早不复当日光泽,沾了水也显出几分莹润来。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转而去握谢承的手。

    从小养在高门大户里的小少爷,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世间万物,就将自己封在高墙之内,连斗鸡走犬都没有见过几回。

    赌博总是让人兴奋,年初的时候他在长安街上用珍珠押花签,如今在街头看人斗蛐蛐,散碎的银角铜钱,哗啦啦地丢到铜盘里去。两边人在大声吆喝,他也探着头去看,人多,得用手压着襟口,才不至被人挤歪了披风。

    他押了几回,有输有赢,看到紧张的时候会紧紧抓着程肃的手,一叠声地喊他,怎么办怎么办,哎呀,又输了。

    程肃只在他旁边笑,在下一局的时候出谋划策,果然这一场赢了,谢承又缠着他讲,怎么看头,看腿,听声,他点点头,去押下一场,这回赢了,转过来笑的很快活。

    “累不累,去歇一会?”

    谢承略微出了点汗,脸上颜色终于多了活气,泛出极淡的粉色。白天的河面上热闹,画舫和小舟接连穿行,船头的风夹着潮湿的水汽,没一会就把他好不容易暖起来的面色吹得泛白。

    正是吃鱼的好时候,从江里现捞上来,船上就有灶台,从出水到入口不消半个时辰。酒早早地温上,香气比酒气重,程肃替他倒了一杯,又拍了新的泥封。

    热酒有什么好喝呢,又添了不少蜜糖果子,在他看来与糖水无异,已经算不得酒了。

    还有道现切的鱼脍,刀工不比大侠差,薄得透明,细白的鱼rou铺在荷叶盘里,卷成朵花的模样。

    上一位圣人在位时,宴会里必有这一道,后来传入民间,江边百姓难得便利一次。那位总是喜欢昭示自己的亲和与不同,什么名目都能借来玩乐,之后担上穷奢极欲名声的依旧是贵妃。

    贵妃他见过几次的,年纪小,不必避嫌,后来听人说贵妃无子,总让他们去借一借运气。他不知道这些传言真假,至少有一点是真的,贵妃真的很美,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样的人最终在马嵬坡香消玉殒,可见世间好物不坚牢。

    等到山河飘摇,贵妃也从天家富贵花,一朝成了妲己褒姒之流。历史一向如此,将整个王朝的命运推在一个女人身上。而弃城出逃的圣人,回来依旧是圣人。

    难得安乐太平几年,新君许是因着前车之鉴,不好美人也不好玩乐,但战争很快又要开始了,这一次又要让谁来背负?

    人的贪欲总是无穷无尽,亡国毁家是因为敌人的贪婪,为什么总有人会相信,一个国家会因为一个妃子走向末路。

    明明该定在耻辱柱上的,是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哦,还有他那个朝秦暮楚如鱼得水的爹。

    程肃不知道一盘鱼脍让他想到这么多不着边际的旧事,只是见他出神,许久一动不动,只好出声将他唤回。

    “累了?”

    谢承摇头,望向江面,有小舟如柳叶乘风。

    “只是突然有些好奇,程大哥为何要入这江湖。”

    程肃张了张嘴,哪有什么原因,他师父是丐帮弟子,他也是丐帮弟子,生于最微末处,意气依旧凌云。他们尝过世上最底层的苦难,于是见人落难便会生出恻隐,再说,丐帮弟子逞强扶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因为吃了百家饭,就要还百家恩。”

    “那还了以后呢?”

    程肃又笑,恩义这种东西,没法衡量,又哪有还尽了的说法。一饭之恩亦是活命之恩,又要如何算,如何还。

    又或者当初施恩之人已然故去,又要向谁还。

    “眼前所见仍有不平之事,就不算还清。”

    谢承点头,叹了声真好,他眼里带着些向往的期盼,又慢慢黯淡下去,终此一生,他都没有办法像故事里一样,枕苍山负青天,千山万水,扬此侠名。

    “真好。”他又叹一声,把酒喝尽,视线落在翻涌的江流之上,目光怅然。程肃一时不查,谢承又喝得晕乎乎的,一双眼睛沾了醉意,藏了钩子似得让人心痒。

    他自然不肯让别人看见,喝醉的谢承又软又乖,比平日听话许多,哄上两句就任人摆布,总让他一边欢喜一边嫉妒。

    但今晚谢承不知怎的,突然闹起脾气来,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人,窗户大开着,他追出去看,谢承在屋顶坐着,眯着眼睛笑。

    “你看。”他指着天上星辰,过于璀璨的星芒掩去月色,他的手指向天际,指尖凝着一点月光。

    他站起身,身影摇摇欲坠,仰头睁大了眼,程肃看不清那是不是眼泪,他的眼底被星光盈满了。

    若有好风,我是否也是这万千星火,星星落了地,就只能做一块石头。

    云端客翩翩来去,手可摘星辰,他尘埃满身,也想去拨乱这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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