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番外/夜深忽梦少年事。 (第1/1页)

    李开景第一次去青楼，是十三岁的时候。

    那年春天，刚击退了一批南洋海寇的陆云知进京述职，随行带着二儿子陆望山。

    陆望山比兄长小七岁，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来到京都就像野猴归林，每天热衷于到处找乐子。

    恰逢来风轩开门迎客，这位二表哥硬要拉着李开景去“见世面”。

    来风轩这地方，名字取得风雅十足，外头打着琴棋书画诗酒茶的招牌，实际上不过是掩蔽些的秦楼楚馆。

    李开景的年纪不算小了，启蒙的事自有宫中的嬷嬷教导，想要服侍的婢女也不是没有，但他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答应陪二表哥过来只是为了尝尝来风轩里限量供应的菱花糕。

    二楼的雅间彼此相对，中间隔着天井，门窗挂着竹帘。

    李开景拈起精致小巧的糕点咬了一口，嚼吧几下正准备吞咽，忽然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过头朝对面望去，那边的帘子果然也没有放下，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围坐在案几旁边，似乎是在玩什么游戏。

    其他人只用眼角余光瞟向这边，唯独坐在最中间的那位，大剌剌地盯着他看。

    偷窥的行径被人发现，对方也没露出尴尬的表情，反倒挑起眉梢冲他一笑，随后才施施然地移开视线。

    若是旁的同龄人这般无礼，李开景必定是要给他找点不痛快的。

    但那人方才笑起来还怪好看的，于是他扭头问道：“表哥，那边坐着的是谁？”

    他没用手指指点点，也没描述对方的长相或座位，但陆望山往对面扫了一眼，居然立时就明白了他问的是哪个：

    “秦将军的儿子。”

    秦遥将军，李开景是听说过他的名头的，并且也打从心底里认可，他对于大昭而言是“扶大厦之将倾”的栋梁人物。

    但此时去结交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还为时过早，容易打草惊蛇，他便也歇了起身的心思，只是抬起手放下了窗边的竹帘。

    没过一会儿，陆望山就被别的朋友叫了出去，临走时说小叙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

    李开景百无聊赖地坐在雅室里等他，却不想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秦鸣筝待在京都的时间不多，人缘却是一等一的好。

    原因无他，玩得开就混得开。

    比如来风轩开业，几个酒rou朋友请他逛青楼，他虽然对嫖赌之事兴致缺缺，但也很给面子地过来了。

    这一来才发现，在场的熟人还真不少。

    比如对面那间雅室里的陆二公子，他就早有耳闻。

    同为武将，自家老爹难免会被人拿来和其他将军们比较，而子女也是攀比的一环。

    陆将军和陆大少英名在外，至于这位陆二少么……就有些不学无术了。

    旁边的人显然也认识陆望山，朝那边瞟了一眼之后便暧昧一笑：“陆二少好眼光，来风轩一开张就让他捷足先登了一个小美人儿！”

    听到这话，秦鸣筝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那人十二三岁年纪，眉目隽然，脸如冠玉，俊美之中又带着三分轩昂气宇。

    秦鸣筝当即便皱了下眉头，虽说他也觉得陆望山是个绣花枕头二世祖，但这话未免有些yin者见yin了。

    那人通身气度一看便非池中物，即便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绝不可能是以色侍人之辈，多半是哪户清贵人家的小公子。

    沉思之际，直白的目光忘了收敛，对方转头看过来，正脸竟然比侧颜还要神朗几分，秦鸣筝心中惊艳，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那边雅室的竹帘放了下去，身旁几个朋友却还意犹未尽，商量着去找陆望山讨人。

    但陆望山再怎么纨绔，也是实打实的勋贵子弟，一群连正眼都不敢瞧人家的缩头乌龟，自然要拉上秦鸣筝掠阵。

    秦鸣筝对他们的提议不置可否，心里也有点想知道那是谁家少爷，正巧陆望山被其他人叫出去了，他便也起身跟去了对面厢房。

    那群人一踏进雅室门槛，李开景就感觉到了来者不善。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中间那张最俊朗的脸上，语气平静道：“你们找谁？”

    对方还没开口，最先进来的人就抱起了手臂，傲然道：“我们秦少爷专门为来风轩的菱花糕而来，可掌柜娘子却说，今日这最后的几块菱花糕都给了你。”

    李开景微微一愣，侧目看了一眼案上的糕点。

    在宫里，主子赏赐吃食给下人是常有的事，逢年过节之时，父皇也时常将进贡的山珍海味分封给臣下。

    这菱花糕他已经尝过两块，按规矩是不该再吃了，陆二表哥也不爱吃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若是能以此为契机与秦家交好，倒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话那人许是看他沉吟太久，以为他不情愿割爱，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可知我们秦少爷是谁的儿子？”

    ……那你可知我是谁的儿子？

    李开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露声色，淡声反问道：“父辈的荣膺岂是我辈用来吹嘘的资本？”

    此话一出，这群吊儿郎当的少年皆是一愣，只有秦鸣筝哈哈大笑，赞同道：“不错，那些都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他微微抬起下巴，剑眉入鬓，笑意粲然：“小美人儿，你可要记好了，今日这菱花糕是你秦公子请的！”

    李开景面色淡淡：“哪个秦？”

    “等你长成大美人儿，全大昭最有名的那个秦，就是本少爷我了！”

    少年神采飞扬，散漫又洒脱的语调历历在耳。

    他后边又说了些什么，李开景听不清了，正待凝神细听时，只觉得这声音多了几分低沉，仿佛回响在耳边：

    “小景？小景！该上早朝了！”

    李开景掀开眼皮，入目便是笑意盈盈的眼眸，与梦境中那人有七八分相似。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走过十年阴谋算计和险死还生的磨难，终于成就了当日所立下的凌云之志。

    只是辗转于家破人亡和烽火硝烟之间，早就忘记了那段连风月都算不上的往事。

    李开景抬起眼前人的下巴，轻声问道：“你喜欢吃菱花糕么？”

    “还好吧。”秦鸣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这东西御膳房是没有的，“你想吃？我差人出去买。”

    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领情，反而撇开了他的脸，轻哼一声：“沾花惹草。”

    秦鸣筝：“？？？”

    他正要开口喊冤，却见那人自顾自地起身洗漱，穿好衣服上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