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错_十二、绝响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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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绝响 (第2/2页)

眼泪急流。舌尖咬破一截,鲜血汩汩地从他嘴里涌出。

    小圆圈的腿仍然弯曲着,蜷挛着,只是稍微松软了一点。

    有个男孩见状捡了块石砖回来,他不加犹豫,猛地用力砸下去。小圆圈张大嘴,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迸红。他发不出任何嘶叫,喉口咕噜作响,好像有簇鲜血在挣扎着轻轻沸腾。

    小圆圈意识到,自己的腿被活生生砸断了。

    男孩们嬉闹着踹他,拽住他的头发拉扯他。身体似乎发出了碎骨头摩擦的索索声,它们像音符连成低沉的曲调,是一首生命的绝响。

    所以,当我们见到小圆圈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瘸子了,但他仍然喜欢跳舞,总缠着我要我教他睡美人的蓝鸟变奏。

    我不胜其烦,凶巴巴地拒绝他。直到最后离开玛利亚,我也只敷衍地教过小圆圈几个简单的动作。

    现在,小圆圈死了,唯独能够留住他的就是这支录像。小圆圈生命所有的密度都被压缩在这短暂的七分二十六秒之内,他先是高叫,声似婴孩啼哭,继而大笑大哭,充满欢乐悲苦。他的眼神温和胆怯又张扬忧郁,他单纯且练达,敏锐也迟钝。虽然愚蠢疯狂,但当满脸血污地倒在地上,小圆圈也知道,自己终有一死。

    我看完录像,仿佛看完了小圆圈的一生。不只是他,是我们所有人。我的,沈玉溪的,老蔡小马,飞飞跟陈隽,生命的悲欢像油蜡一样将我们浸透,使我们的身体变得柔软,可受任意摆弄。而在死亡之后,尸体也极其容易燃烧,变成一捧残骨,一搓细灰,扬一扬,毫无痕迹。

    沈玉溪把电视关掉,依恋地靠在我身上。我们平静地交谈,且表现得互相尊重。我没想到,我对沈玉溪温柔宽容会是因为一个死人。

    沈玉溪像多年前一样空虚,一样需要依靠。他似乎从未成长,或者说,从未独立。他寄希望于我,想要我拯救他,或者从我身上找到同样的失重感。同性恋,性别认知障碍,我们听上去像同一种人。都是变态,都是畸形儿。但是,其中真意我早在被爸爸逼着拿枪的那一刻就有所察觉。人生一条血路,全靠自己。

    “楚翘。”沈玉溪叫我,我转头他就吻我,问我要不要zuoai。他渴望进入,rou体契合堆叠更让他有安全感。

    我推开他:“沈玉溪,你还没明白,我们不是在恋爱。”

    沈玉溪突然发笑,掐住我的下巴:“恋爱,你想跟谁恋爱,那个恶心你的直男大学生?你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要永远记着我,记着小圆圈。”

    我用力给了他一巴掌,沈玉溪却更兴奋:“楚翘,你知道吗,你的小弟弟在大学找了女朋友。”

    “不——”我的心猛然一沉,不自觉捏住了拳头,朝沈玉溪大喊时眼泪滚下,“你闭嘴。”

    雷声訇然炸响,闪电雪白,外面即将落下暴雨。我闭住眼,感觉这声音熟稔,像什么东西在坍塌。是破旧的建筑,碎裂的灰墙,还有马路边蒙尘的墨绿矮松。

    我想起一个月前跟裴沛去红粉街口的大排档吃饭,金色的阳光中到处尘土飞扬。巨大的“拆”字鲜红刺目,令人瞩目的横幅拉在我们头顶——“去除旧风貌,建设新城市”。推土机隆隆驶过,铲齿犹如锋利的狂刀,凶悍而不留余地地割去这些隐秘在城市角落的腐烂杂草;又像乌黑润亮的燕剪,旋动着抬起,是一种自由的暗示,它告诉我,从此我可解脱束缚,飞入碧霄。

    裴沛问我:“红粉街要拆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手被他握住,汗液互相交缠渗透,我看到裴沛的眼神像蘸满水一样湿润明亮。

    晚香玉即将被夷为平地,陶春然筹划着要去新华街开一家更大更辉煌的歌舞厅,但我没想跟她去。我计算着自己的存款,大概明年春天就能攒够钱做手术。

    外面突然传来砰响,街口的旧楼彻底坍倒,有人尖笑着感慨:“这一街的婊子窝要掀了,没了哟!”

    红粉街的婊子窝,一个五光十色的销金窟,一个rou欲横流的情爱场。我无家可归时栖居于此,它收容我,养育我,也践踏我,蹂躏我。我靠它赚钱,又受它剥削,现在,终于可以摆脱。

    头顶的吊扇飞速转动,在哗哗的风鸣声中我心跳加快,决意跟裴沛表白:“我不做了,我想跟你一起去杭州。”

    裴沛几乎是错愕,惊喜的花朵在他脸上盛开,他激动地问我:“你说真的?”

    “真的。”我点头。

    亲爱的弟弟,我始终在骗你,只有这句话千真万确,请你再信我一次。

    我把手腕上的红绳解下来,两颗饱满的金子坠在眼前,犹如我灿烂的希望,美丽的心。这是我身上唯一洁净,唯一完好的东西,我要把它送给你:“满月的时候爸爸mama给的,他们说这个能保我平安健康。”

    裴沛,我出生富裕,外表光鲜,似乎备受追捧,但获得的真情其实很少。我那么怜悯自己,那么珍惜一切,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我受之有愧,除非爱你。所以我想再试一次,试着把爱回赠你,你要吗?

    “楚翘,他不喜欢男人。”沈玉溪的声音轻缓又温柔,有一种甜蜜的味道。

    沈玉溪来吻我,我痛恨地咬他。

    我始终不肯相信裴沛变心,但又畏惧于得知真相。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他,问他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我想告诉他,我很快就会成为女人,能不能再等等我。

    那个傍晚,裴沛是那样激动地抱住我,我们在即将成为废墟的红粉街接吻。他的嘴唇湿润,有种活泼的香气。他的神情纯真,并且充满向往的光芒。裴沛说,其实他早就托朋友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两居室,还有一个小阳台。邻居的吊兰跟龙血树长得太茂盛,穿过窗栏来到了我们的家。我被他幸福地搂着,不断点头,我说明年春天就搬去杭州住。

    可我等不到裴沛承诺我的那个春天了,它突然夭折,凋亡,死在来的路上。我忍不住痛哭,身体无力地摔倒。

    沈玉溪抱住我,他的嘴唇被我咬出血,但他的吻也没有因此停止。我像发疯的野兽,撕咬他,拳头打在他身上。我们纠缠,互相争斗,分开时彼此的脸上沾满鲜血。

    好痛快,好一场世无仅有的动人爱情。我在疯狂的恶心中找一把刀,杀人不过头点地,沈玉溪,不如我们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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