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下次不会啦 (第1/1页)

    他仍然反覆要求伊瓦人想看看洛娜的情况，哪怕只是片段画面、或一条讯息也好，但伊瓦族只是摇头，语气冷静却不容置喙。

    「这是那位沙罗克的条件，我们会完全遵守，请相信她——她还在战斗。」

    她还在战斗。

    维勒蒙握紧双拳，他无法想像洛娜那样纤细轻巧的身影，那样柔软温暖的声音，会以怎样的姿态踏进血与火的竞技场。

    他脑中总是忍不住浮现画面：她微笑着和自己说话时的模样，下一瞬却站在万千观众的呼声中，被困兽般的异族包围，身上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武器与创伤。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无法为她挡下一刀，哪怕是一道划破她肌肤的剑风。

    他曾经是名门之后、是一位科学家、是与星海为敌的亡命之徒，而此刻，他什么也不是。

    只是个躲在治疗舱里，连战场都无法踏入，被保护着的无力之人。

    时间像血珠一般，一滴一滴缓慢而残酷地流逝。

    他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治疗程式是否仍然运作——那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维勒蒙曾尝试自己打开舱门，想偷偷溜出去找她，但刚起身便有几名伊瓦族沉默地拦下，没有动手，也没有强迫他退后，却令他一步也无法前行。

    「这是她的战斗。」

    「也是她的选择。」

    维勒蒙只能坐回来，抱住自己的肩膀，在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里，把那日她在自己耳边轻声说的话，一遍遍在心中重复。

    「……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好吗？……我不会让你有事。」

    可他开始害怕。

    甚至开始想像，如果她真的死在了那里……

    不，不可以。

    他无法承受。

    他已经失去所有，而这一次，绝不能再失去她。

    终于，在第七天的夜里，治疗舱的程序停止了运转。

    伊瓦族轻声通知他，「你的疗程已经完成，那位沙罗克也完成了她的七场胜利。」

    「她现在在医疗舱休息，你可以去见她了。」

    维勒蒙怔住了。

    他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上，心头压抑多日的情绪倏然崩裂，眼眶酸胀得几欲爆炸，他颤抖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舱室，踉跄着往走廊另一端奔去，跟着引导者穿过层层封锁的通道。直到最后那扇门静静打开——

    里面灯光昏黄，宁静得像场不真实的梦。

    洛娜躺在治疗床上，肩膀缠满绷带，银白色的星脉从颈项延伸至锁骨，闪着微弱光芒，她看起来疲倦不堪，呼吸微弱，但嘴角仍挂着他熟悉的微笑。

    她听见脚步声，费力地睁开眼，但语气还是那么轻快，「亚德里安先生……」

    「你怎么才来呀？」

    维勒蒙冲上前，跪倒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压抑已久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决堤而出。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他颤声低语，却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深深拽回人间，不容许再有任何风险，洛娜闭上眼睛，嘴角依然浅浅地弯起。

    「但你活着啊，亚德里安先生。」她轻声说，声音中带着满足，「这样就够了。」

    后来在医疗舱里，她一边躺着恢复，一边叭拉叭拉说着伊瓦人的治疗技术有多先进，她的伤口马上就不痛了，但再多的俏皮话都没让她躲过维勒蒙阴沉的注视，她最后只能心虚地笑了两声，视线左右飘移。

    「那个......以后不会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亚德里安先生。」

    维勒蒙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望着她，那双曾被绝望灼烧得麻木的眼，如今再次映出光芒，但更多的还是迟来的气愤，他坐在治疗舱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椅扶，指节泛白，薄唇抿得死紧。

    洛娜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露出个小心的微笑，仿佛小猫伸出试探的脚脚，试图用一贯的轻松语调混过这道看似不高却无比沉重的墙。

    「我是真的没事啦，他们治疗舱里有那个什么……什么高压修复因子，一注射下去愈合速度快得跟长草一样——哎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我也有好好吃饭、有听他们医生的话——」

    「你知不知道，」维勒蒙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几乎能划破空气，「我有多少次以为你已经死了。」

    洛娜一噎。

    他转过脸看着她，那双暗沉的蓝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这七天来，他从未真正睡过一次好觉。

    「七天，洛娜，整整七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又受了新的伤，骨头是不是又断了，是不是、是不是哪一次就没能回来了……」

    洛娜咬了咬下唇。

    「可是……我回来了啊？」

    她声音很小，像是在为自己辩护。

    「是，你回来了。」维勒蒙冷笑一声，语气却隐隐颤抖，「回来了，还能笑着对我说这些话，好像一切都没事一样，洛娜，你真的觉得自己能永远这么幸运吗？」

    洛娜没有说话了。

    她终于从维勒蒙那几乎冰冷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什么。

    痛苦、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我不是不感谢你。」维勒蒙垂下眼，「我什至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救了我，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让我重新有了活着的希望。」

    「可你……你为了我赌上自己的命，不惜用未来做押注，你明明还那么年轻……」他的声音从虚假的冰冷逐渐变为真实的苦涩，直到绝望。

    「你说了那么多次，也改变不了这是不平等交易的事实。」

    用宇宙中最强大的沙罗克光辉璀璨的未来，换他一个苟延残喘的渺小人类的未来，甚至不是完整的未来，只是剩下来的、残缺的碎屑。

    洛娜眼神闪了闪，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是亚德里安先生……那我愿意。」

    这句话猛地砸在维勒蒙心口，他心底某个已经被撕裂过无数次的角落，再次裂出一道新缝，他颤抖着深吸口气，俯下身，额头抵住治疗仓的边缘，嗓音嘶哑。

    「不要再为我做这种事了，洛娜……」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吗……我已经没办法再承受一次了……」

    洛娜伸手抚上他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野兽，轻轻说，「好，我答应你。」

    「但你也要答应我，亚德里安先生。」

    「你要活下去，得为了你自己，好好地、踏踏实实地活下去。」

    「我救你，不是要让你继续受折磨，而是……让你有机会去过你本该拥有的人生。」

    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伪装的情绪，清澈、笃定、温柔。

    维勒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线希望。

    这一次，他没有在说什么，言语终究是苍白无力的。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陪她直到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