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永恒的那瞬间(4) (第1/1页)

    清晨六点半，学校C场还有昨晚留下来的水气。班导拿着点名册喊人，我抱着透明夹、医药包、防晒、垃圾袋，像抱着一个小型便利商店。

    「逸远，早安。」阿文拍了拍我肩上的相机背带，「今天要辛苦你。摄影组长。」

    我把背带拉紧。它习惯挂在左肩，扣环磨得发亮，总是在我每件衣服上压出一道细细的痕迹。但不知道为什麽，我把它换到右肩，像是临时想到要换个位置。没人注意到。

    上车前最後一个人跑来：「逸远帮我拍一下啦，是毕业旅行第一张欸！」我举机，喀擦。她b了个剪刀手跑回去。我没有入镜。我一向不在照片里。

    车子出发，广播里先是安全说明，接着有人把蓝牙接上去，第一首歌放了BigBang的《BangBangBang》。车厢很快热起来，大家的声音在座位间飞来飞去。

    「逸远，这边！」第七排的nV生探头向後，「我们要一张整排的，要广角！」

    也许是因为离别才显得可Ai，二十七岁的我也慢慢放松下来。帮大家记录影像。

    「好。」我脱下安全带，在摇晃中撑着椅子走过去。镜头拉到最广，左下角照旧留了一小块空，像是习惯。有人问我为什麽不放正中，我说：「这样b较有空气感。」她们笑，说懂。

    下第一个休息站的时候，太yAn才刚过八点。我在贩卖部买了两瓶水，顺手把随身包翻出来看了一眼，里面该有的都还在，医药包、相机设备、钱袋什麽的。阿文叼着一根香肠走过来，边走边说：「等一下快到海边前，你要先讲注意事项。我怕有人穿拖鞋就冲下去。」

    我点头。他把香肠递给我咬一口，又看了看我肩上的相机：「你今天拍自己一张。」他说得很随口，像一个不重要的建议。

    我感受嘴中香肠的油腻香味，问道，「拍我做什麽？」

    「留纪念啊。」他笑，「而且——」他停了一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会有你想跟他一起看这片海的人，也在那群人里。」

    我没接话，只把背带又往右肩推了推。远处那人靠着柱子等饮料叫号，帽檐压住了半张脸，手指上沾着一点没擦乾净的蓝颜料。我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像是路过一个熟悉的地名。

    转身要回车里时，苏婉容叫住我：「可以借一分钟吗？」

    我们站在自动贩卖机旁的Y影里，地上有一圈饮料溅出的糖水印。她把手伸向我相机背带，我没阻止她，她拿下相机，轻轻换下了那个她送我的相机背带。

    「你有带备用的吗？」我点头。她也点头，把相机递回给我，接着说，「我觉得……我们到这里就好。」

    我把相机握紧了一点，「为什麽？」

    她看我一下，没有闪躲，也没有生气：「我们大学太远了，而且你最近，很忙。」她停一停，像在挑字，「也很专心。你好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我想解释，「我只是??」

    「没关系。」她替我把话说完，「就当作我们大学距离太远吧，这样对我们都好。」她笑一下，没有酸，也没有怨怼，「我觉得这样也好，大家都不用装。毕旅还是要开心玩，你有事情要忙，我也有。」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条线。「最後可以帮我拍一张吗？」

    我点头。她站到栏杆前，风把她的头发往旁边拨。我举机，数三声，喀嚓。她跑回来看，说：「很漂亮。」又补了一句，「你左下角是留空的耶。」

    我看了一眼取景框，确实。没解释，只把照片存进去。

    她把手cHa进外套口袋，说：「加油，摄影组长。」然後先走回车边，像刚刚真的只是普通的借了我一分钟。

    我把备用背带从随身包里拿出来换上，忽然觉得b较安静。阿文在远处冲我b个手势：「集合罗！」我把相机背好，跟上去。

    上车後，也许是因为快到海边，呼唤开始密集起来。

    「逸远，我跟他第一张情侣照交给你了，拜托喔。」

    「帮我们拍照，数到三！」

    「欸欸这个光好美，再一张、再一张！」

    我在走道里来来回回，身T学会了在摇晃里稳住，声音学会了在吵闹里说「看这边、笑一下」。每按一次快门，就有人笑起来，笑声把车厢填满。我的位置一直在镜头後。

    靠海的路开始出现，窗外的蓝慢慢把绿挤走。有人把窗帘拉到一半，yAn光斜斜划进来。我用手掌遮了一下，掌心里留住一段热。

    「到罗。」司机在转弯前提醒。车子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路口，我先下车，确认点名，讲注意事项：鞋底、退cHa0时间、礁岩边缘、「不要单独走太远」。大家点头，一边答应、一边往海的方向跑。

    「逸远，先来一张全班照！」班导b着後面那块空地。我架好脚架，把大家排成三列，矮的坐前面，高的後面，靠近礁岩的那列再往前半步。海风把大家的头发和笑声吹乱。倒数三秒，我跑过去，大家说：「快跑啊，你站中间就好！」

    所以，这次我终於在中间。

    喀嚓。

    我回看照片，又在取景框里又留下了左下角那块小空地。真的说不上为什麽，总觉得这样才完整。

    散开之後，呼唤继续像cHa0水一样来。

    「逸远，这里逆光，帮我们想一下角度。」

    「我爸说要拍我一张有海的，麻烦你了。」

    「我们四个人，想要走路的感觉，可以吗？」

    可以。都可以。我一个场景换一个场景，膝盖蹲酸了，心是安的。

    拍照这件事有一种确定感：我指哪里看哪里、数三声、按下去，世界就被收整齐了。

    只有风不听使唤，它从背後推你一寸，再推一寸。

    「你也去走一下吧。」阿文把一瓶水塞到我手里，朝礁岩那边抬了抬下巴，「我也有带相机，帮你先顾这边。」

    「等我把这组拍完。」我说。

    镜头里的四个背影踩在退cHa0露出来的石面上，小心翼翼。他们不太知道要看哪里，我就让他们看海。海很合作，光刚好落下来一条薄薄的带出漂亮的影子。

    拍完，我把相机收回背带里，背带又不知觉从右肩背回左肩。我抬手把它换回去，像把什麽想法推回它该在的地方。

    海风更大了一点，说话要靠近才听得清楚。有人从身边跑过去，喊着：「逸远，等下帮我拍个单人照！」

    我点头，指了指前面：「在那块大石头那里等我。」